《活着》现实版,爷爷家道中落让我获得贫民身份 | 二湘空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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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家庭成分”的回味
文/宋勇
跟人聊天,说起了家庭成分的话题,让以为忘了这一切的我忽然感到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沧桑,不禁思绪万千,感慨不已……
在那个讲究家庭出身的年月里,说是不唯成分论,实则成分一直伴随着你生活和工作的方方面面,比如你的家庭成分是地主富农或资本家,那么就注定了你人生的艰难和不幸,其出路是可想而知的。
而如果你的家庭出身是“贫农、雇农、下中农”以及“工人”等等,还有“革命干部、革命军人”,尤其这后两个成分在当年是非常耀眼的,足以让人自豪和骄傲,也是很多人羡慕的。出身于这样的家庭,在推荐上大大学、参军、招工、招干方面如果不出意外,是比较顺利的。
那时候,对个人出身(家庭成分)是极其敏感和依赖的,即使你多么迫切的想上大学(工农兵学员),想参军入伍,且成绩很好、身体倍棒,但出身有问题,恐怕也是不能顺利上大学或当兵的,因为政审十有八九通不过,除非你是国家和部队急需的人才,可以走特招的渠道。
当年我很幸运,出生在一个贫民家庭里,我的家庭成分就是“贫民”,所以我后来的参军入伍很顺利。
不过,小时候这个成分也曾让我感到尴尬,因为“贫民”这个成分太少了,让我觉得太不合群了。从字面上看,贫民应该是贫穷的平民百姓,云云众生中的一个,但具体从事什么职业却看不出来,不像“贫农”一目了然,一看就知道是下地种田的贫苦农民。我甚至想过哪怕是个扛活的长工也好呀。
记得上小学的时候,每年春秋开学报名时都要填写家庭出身(成分),那是我最不开心的时候。当时我就想,为啥每次开学注册都要填家庭成分呢?为什么不能只填一次、直到小学毕业?只要中途不转学的完全可以只填一次么,重复填写不是多此一举吗?
就为这个“贫民”的家庭成分,我还和同学吵过架,很激烈,甚至差点动手打起来。因为有一个出身贫农的同学问我贫民是个啥啊?不等我回答,他又说该不会是游手好闲的二流子吧?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,这个同学被我的满腔怒火吓到了,败下阵了。虽然我的家庭成分不太好听,但也不能让别人随便羞辱呀,是不是?
他们都是“贫农、雇农””或“工人”,就我一个“贫民”,确实太别扭了,很刺眼。特殊的年代使少儿时期的我不仅很敏感,而且过早的有了很强的虚荣心。在我小小的心灵里,隐隐觉得“革干”和“革军”最光彩,下来才是工人和贫下中农。可我这个“贫民”到底算什么呢?
后来,我终于知道贫民和贫农是差不多的,差别只是一个是种地的,一个是打零工的。当时心里有一种石头终于落地的踏实感,这说明咱是属于工人阶级和贫下中农队伍的!
这种想法现在看来很荒唐,很搞笑,可当时我就是那样想的。就像现在的有些少年人一样,喜欢做梦,比如幻想着出身于富豪家庭,也能像那些权贵和富家子弟一般,含着金钥匙出生,一辈子顺风顺水,啥也不缺……
现在回味过去,小时候真傻呀,又愚昧又无知,脑子不会转弯儿。报名时完全可以填个贫农嘛,一旦暴露了就说写错了,反正一个小孩么也不会有鸟大的事。
遗憾的是长大成人后才有这想法,后来真就在一次办啥手续需要填写家庭成分时,我灵机一动就顺手写了个贫农,从此我的家庭成分就由贫民变成了贫农。也算是对小时候被成分所困扰的一种心理上的自我补偿吧。
那会儿的人,无论是大人或小学生,都经历了“斗私批修”,特别是“狠斗私字一闪念”,思想单纯且朴实,大部分人脑子里都很单一,也很真诚,遇到问题不会去想这是为什么?更不会去问这是为什么?都是人云亦云,宣传什么就是什么,所谓的“独立思考”根本谈不上,不存在。当年的人如果感到自己有了私心杂念,会觉得是一种耻辱,至于其它的,不会也不敢胡思乱想。
我曾问过父亲“贫民”是个啥成分?父亲告诉我说贫民就是城市里最穷的人。后来我发挥了一下,告诉同学说: “贫民和工人、贫下中农是一样的,都是很穷的人,吃不饱饭、也穿不起好衣服,都一样受地主和资本家的压迫、剥削,所以我们是同一个阶级队伍的兄弟姐妹!”
小学时的我积极要求进步,早早的加入了红小兵,胸前戴上了一个塑料制作的红牌牌,上面的“红小兵”三个字很夺目,很鲜亮。
再后来,我才知道了祖辈的真实家庭状况,着实吃了一惊。在旧社会我的爷爷这一代时,其家庭是当地的一个大户,有很多的楼堂馆所,县城里整个一条街都是宋家的,如果不是中途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使家里发生了变故,是不会败落的……
万幸的是因为败落后变穷了,解放后划定成分时就自然的成了贫民。这也让我有了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庆幸感,多亏祖上家庭败落了,穷了。否则我不可能参军入伍的。
此刻我想起了余华的《活着》,书中的富贵就是一个典型的由富变穷的例子。他从小骄生贯养,游手好闲,还摆阔耍赌,最后把祖辈辛辛苦苦积攒下的一个富裕之家,比如像田产这些都败光了,从地主变成了一无所有的穷光蛋,解放后划定成分时就理所当然的属于贫农了。
说实话,富贵的一生是艰辛而苦难的(也许童年是快乐的),他把所有降临到自己身上的苦难(有些是一般人所承受不了的)全都咽下了,顽强而执着的活着(这样的人内心该有多强大啊)。他的人生经历让无数人唏嘘感叹,忍不住的落泪。很多人或多或少从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……
从富贵的经历中,我感受到了一种因祸得福和祸在福中的意味。“祸兮福之所倚,福兮祸之所伏”,这是一种人生命运的无常,至于是不是一种宿命定律我不知道,但却是无法抗拒的,尤其是普通人只能乘受。这样活着虽然很卑微,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。其实谁都不想任命运来摆布,可是普通人又能怎样呢?
如果旧社会的富贵不把家产败光了,解放时他能是贫农成分吗?他能得到当时的贫下中农待遇吗?恐怕要经常的被批斗吧,甚至被监督劳动之类(属于四类分子)。他的一生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坎坷、挫折,可谓多灾多难。他让我们感受了人生的无力(人是分三六九等的),活着真是不易!
那个年月,讲究阶级立场,所以家庭成分越穷越光荣。如果谁的成分是资本家、地主和富农,那是会在人前抬不起头的,而且处处受排挤,也很难当上红小兵和红卫兵。
我初二时转学到一所郊区学校,有一次我们参加附近生产队的忆苦思甜大会,批斗一个地主。当时好像是民兵把地主押上来,社员们开始轮流发言,有一位贫农社员一上来,就指着地主说: “X X 同志,在万恶的旧社会,你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……”当时的会场气氛变得有点异样,这时主持会议者马上严肃的更正:“啥子同志?桐仔(桐树的油仔)打油去了!”会场顿时一阵哄堂大笑,气氛也一下子热闹活跃了起来。
那个社员的口误,应该是平时说习惯了,所以把地主也称为了同志。那个时候生产队经常开大会,社员群众经常要发言,一出口肯定要说同志。何况那时的日常生活中也经常用到“同志”这个词,比方你在街上问个路,或是在商场问个价格,一定会说:“同志,请问一下到某某路怎么走?”、“同志,请问一下这个东西多少钱?”
现在想起这事,深感群众真是有智慧呀,那位大会主持者机智幽默的一句话,就巧妙的化解了突发故障,保护了那个发言口误的社员,而且批斗会也变得轻松了,大家感到了一种苦涩的短暂乐趣,也算是一种灰色幽默吧。我想无论是参加大会的社员们还是被批斗的地主,都会乐见的,因为这多少会转移批斗会的主题呀。
其实从内心里讲,当年大家很希望过上富裕的生活,但是在家庭出身和成份这些方面一定要穷,这让年龄尚小的我理解不了。当时好多人羡慕那些干部家庭的同学,比如我上初中时,有两个出身于“革干”家庭的同学,他们住在机关大院里,父辈都是坐办公室的干部,所以他们有一种优越感,生活状况也比我们这些工人农民子弟要好很多。
现在有人说那时候领导和群众的工资收入是一样的,这纯粹是无知,说这样话的人根本不了解当时的实际情况。举例来说,比如在工厂里,那时的厂长和普通工人差距还是蛮大的,其它福利不说,单说工资一项,往往工人每个月只有四、五十块钱,而厂长一般都在100块钱左右,他一个月能顶普通工人两个月。这能说是一样的吗?
在我小时候有很多无法明白的事,记得八、九岁的时候,住在一个工厂家属院里,厂里有一个老工程师在旧社会是资本家,据说有很深的海外关系。造反派抄了他的家,把他家一些好像是绫罗绸缎之类的东西拿出来挂在职工食堂展览,好多人去参观开眼界,我们这些小孩子也去看了,整个食堂挂的满满的,一片花花绿绿的,看得我们眼花缭乱。孩子们在悬挂的被子和床单下面疯跑,不时的被大人们呵斥着……
这些荒诞不经的事,让今天的年轻人听起来一定会感到很不可思议,更是不可理解,那种既想过好的生活、又要家庭成分最穷,而且越穷竟然越光荣?这不是很矛盾、很混乱么?这是什么逻辑?又是什么价值观呢?其实这些真真切切、实实在在发生了的事,让如今的我在几十年后再回味,也有一种匪夷所思的感觉,仿佛做梦一般。
现在想起小时候那些经历,那些愚昧而古怪的想法,感觉好像在梦幻中,很可笑,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小时候竟是那样的。当年同学们曾在一起比过谁的家在旧社会最穷,受地主和资本家的迫害最重。可当时我们没意识到旧社会父母还没结婚呢,而我们自己更是没有出生,又哪来旧社会的“家”呢?
正是因为当时没有想到这一点,所以少不更事的我们童言无忌、畅所欲言,甚至放飞想象、无所顾忌……
有的同学说他父母被地主、资本家打过,身上至今还有伤疤,还有同学说他父母在旧社会穷的没有裤子穿,不敢出门,更有同学说自己的父母一路逃荒要饭从山里到了城里,最后到了工厂当学徒,刚从地主的压迫下逃出来,又进了资本家的剥削中……
宋勇,陕西汉中人。小时候喜欢看小人书、连环画。长大后为生计而忙碌,偶尔看个报刊杂志。现在退休了,写点回味、感想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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